秋天的风带着微凉收了夏色,动了秋声,赋大地予厚重,叠彩流金。车窗外山静云闲,梁峁相嵌,一片斑斓。看着车窗前飘过的一切,时间仿佛被定格,我的思绪飘回到了小时候。
犹记十岁那年国庆假期,圆圆的枣儿都红了,大山里的向日葵金黄灿烂,有的土豆似乎还开着花,压穗的谷物还翠绿翠绿。清晨,我照见山头云雾环绕,那年年初干旱,这个季节雨才来,庄稼疯了似的长。天已微凉,我有点担心,多次问家中老人今年会有收成吗?我不是大山里长大的,未经历种植,不知道节气对山里人的影响。来的路上,我看见川里的向日葵已经开始成熟了。外爷说如果老天赏饭吃,连着来上一个月好天气,会有收成。
日间,我看到我的外爷、表舅、婶婶,整天奔于梁峁山坬,我跟着他们除草、追肥、扎草人,沟里已经黢黑,山头依然能看到落日余晖。天黑回家后,吃一碗高粱稀饭煮洋芋,年老的人抽一锅水烟,然后大家就早早休息了。第二天还有的忙。我当时心中特别纠结,真的为这些绿油油的庄稼捏把汗,害怕它们没有成熟就夭折了,万物有灵,那年冬天来得特别晚,所有庄稼抓住秋天最后一丝暖意,成长成熟,竟然是一个丰收之年。我在冬天,吃到了山上种的硕大土豆。
我正沿着横山山脉一路向西,途经很多农田,看到农民正在刨土豆。刨好的土豆用大农用三轮车运输。我从他们脸上看到了一种祥和。父母的家都在山里,偶尔回乡探亲,总是从公路上下班车,然后走很长的土路,偶尔遇到赶集的村民,搭一程毛驴车。记得那时在农村,总能看到热热闹闹的一行人扛着锄,爬过山头去耕种。一把锄从春天背到秋天,再换成镢头,从种到收就靠这两种工具和人力完成。我好像从来没有听他们说过苦,反而是田间地头劳作时总是唱几句,一个打趣一个。我有个表舅,按辈分我叫他二舅,总是喜欢喊两嗓子,就那拦羊嗓子,还欢快得不行。他到适婚年龄因为会唱歌,有了二妹妹。“对面山那个圪梁梁上,那是一个谁?那就是我(额)有名的二妹妹。”
已是深秋季节,日间温度依然能达到20度以上,此刻的温度和回忆让我感受到一份久违的美妙与舒服。我们此刻正在穿越的毛乌素大沙漠,秦朝以前是水草肥美的草原,后来在气候和人为因素的影响下,这里才逐渐荒漠化。1600年前,匈奴人在靖边统万城建都,足以说明这里曾是“阜美之地”。现在荒漠基本被植被覆盖,这就是人的力量。
车窗外,五彩斑斓。叶绿素释放着对大地的情感,随温度降低,用诸多色彩和这个世界道别,黄、褐、赭、绛、红……这是他们最后的热情,如此丰富的色彩,似乎是考验视网膜对色彩的反应,让人应接不暇,缤纷缭乱,在秋日洁净的日光中闪亮,成为秋天最温暖的记忆。
在阳光的照拂、水的滋养下,草木来到这个世界,亲眼见识这个世界、倾听这个世界、感受这个世界,最后于秋天在寒刀霜剑下,与这个世间告别。即使是告别,也呈现出极美的状态。美,多少包含一点偶然。我路过了草木最美的时刻。漫山遍野的小雏菊,不妖不娆,宁静超然,安详平和,把蓄积了很久的能量在这个季节尽情释放!草木坚持自己的本心,随四季的流转,做出适合的改变,直到叶落叶枯,遵循这片土地的秩序。可以在任何时候选择美丽,人亦然。
果园里的果子红彤彤、醉醺醺地在风里摇来晃去,天空中的云朵闲散地飘着。人们开始了秋收。很多年没听见小时候二舅那种信马由缰的歌声,这山有人随便吼两嗓子,隔壁山上就有人也吼两嗓子,好像谁也不服气谁,谁都想唱破苦难唱出幸福。歌声飘过苍茫的大地,带着浓厚的黄土气息,蕴藏着苍凉悲壮而又大气乐观的精神情愫。我那时听不明白,现在我懂了却很难再听到这样的歌声了。苦难中的乐趣一去不复返,只是那种强烈的情感波动,那种肺腑深处的震动,像阳光,像长风几万里,像滋润大地的雨露,穿越时光,一直飘荡在广袤的山峁间,飘荡在我记忆深处。
一缕微风吹来,远处正在收割谷物的农民把成捆的谷子一背一背地背到打谷场,皴皱的脸上洋溢着开心的笑,这表情是那样安详,似乎忘了春耕夏忙秋收之辛苦,只能看到此刻的收获。我猜想他们开心什么,故做了很多联想,比如:把一年的劳作换成一碗碗金黄的暖意,新打的小米,通过小火慢慢炖煮,最后将最美丽的颜色和气味熬制出来时,释放出还是果实时所拥有的阳光的美丽,所拥有的雨水的滋润,所拥有的土壤的肥沃的感觉……
静静地看他们晾晒谷物,劳累之余似乎有满足。他们的开心其实很简单,就是收成不错,这一年的劳累有所回报,仅此而已。我所有文化上的联想都是我的念。遂向老乡预订了新谷米20斤,没有询价,这是我对土地的敬意、对农业劳作的一种感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