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来一碗饸饹面
来源:榆林日报 作者:韦慧娟 2025-10-28 08:21:28.0

  上周末,母亲再三念叨想去镇子上绕一圈,说是要带孩子们赶集。

  到了镇上,我去停车,让她带着孩子们先去那个饸饹摊上等着。孩子们像刚放出窝的小鸡朝着不远处的饸饹摊跑去,嘴里还争吵着:“我才不爱吃面,我要吃凉粉……”

  嘴上说不爱吃,等老板娘麻利地端上一碗色香味俱全的饸饹面时,他们一个个像抢食的小麻雀,脑袋都要挤进大瓷碗里了。无奈,我只好眼巴巴地看着他们抢食,问老板娘又要了一碗。

  我们小时候,邻居拖弟姨和王五叔就在这个地方摆摊卖饸饹面。每天早上,两个人推着车车早早开摊;下午人少时,叔叔就提早回家准备次日要做臊子的土豆、豆角……夏天的时候还得涮凉皮、蒸凉粉;冬天要清洗羊杂碎、炸豆腐……他一个人自然忙不过来,常常喊和我年纪一般大的女儿荣荣来帮忙,我们一帮从小玩到大的女孩也常常会前去帮忙,叔叔见我们来了总是热情地端一碗凉粉头、炸豆腐啥的给我们吃。有时候,他们卖剩下的凉皮、凉粉也总要送给周围的邻居。

  等帮荣荣干完了活,常常是天差不多黑了,不能再出去玩耍了。时间久了,大家都不去找荣荣玩了。为此,荣荣反抗过几次,但终归是心疼父母,便安安心心在家帮忙。

  我和荣荣同班,后来荣荣降了一级。拖弟姨不免有些感伤,说荣荣生在他们那样的家庭也是亏了娃娃,每天一睁眼不是帮忙收拾家就是放学帮忙削土豆,写作业还得瞅空空,害得娃娃降了级。

  荣荣估计也觉得降级是件丢脸的事,后来就不怎么找我们一帮孩子了。我偶尔去她家找她,她总是无奈地用眼神示意着这个、那个,永远有一堆活等着她做,出不去啊。于是,我跟着她一起做,她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。她做什么都特别利索,我削完一个土豆的时候她已经削完了三个。

  四年级的时候,有一次老师布置了回家帮爸爸妈妈做饭的劳动作业。向来习惯了饭来张口的我,哪里会做什么饭。于是,放学铃一响我就去荣荣的班门口等她。一路上我们讨论如何做一顿我们家不常吃的饭,最终决定做一顿洋芋擦擦,至少削土豆皮和擦土豆都是我在她家练过的,应该不成问题。

  结果大工程还没开始,我就出师不利,土豆皱巴巴的,特别不好削皮,一个没注意就把大拇指给削破了皮,顿时血就渗出来了,从小晕血的我立马脸色煞白,站都站不起来。无奈,只好去求荣荣帮忙。穿过小巷,转弯就是她家,我悄悄地蹲在她家半开的大门外,偷看她忙里忙外。好不容易见她空手出来就学猫叫,她得了音轻手轻脚地过来与我汇合。

  我举着削破皮的大拇指问她现在该怎么办?她心疼地探过头来给我吹了吹大拇指,故意大声喊她爸爸,说是要上厕所。王五叔在厨房里涮凉皮,鼓风机的声音太大,我们没有听见他的答话。荣荣便拉着我去我家帮忙。

  她帮我蒸了洋芋擦擦,又炒好了柿子酱,忙得手都没顾得上洗就往家跑。我担心她会挨打,就跟了过去。王五叔见她回来,气不打一处来,问都不问就用扫帚把子朝她屁股上抽,我吓得躲在大门后面不敢进去。

  后来,我进城里上学就再没见过荣荣,有一次我要母亲带我去街上吃饸饹面。母亲说,拖弟姨早就不卖面了。我问为什么?母亲有些伤神地说,前几年,拖弟姨在公路边摆摊卖面攒了些钱,在街上买了地基修了新房子,大家都想着她终于苦尽甘来不用寒来暑往到街上摆摊了,没料到,我上初中那年,荣荣的弟弟在过马路时遭遇了车祸,当场就没了。拖弟姨受打击太大一夜白头,从此再也没去卖面。

  后来有一次听爸爸说在拖弟姨的丧事上见到了荣荣。荣荣初中毕业后没有继续上学,在裁缝部当了一段时间学徒后就嫁到外地了。爸爸感慨地说,荣荣这个娃娃真是苦命秧子,小时候在家受了不少苦,嫁了人也是从一个小火盆子换到另一个大火盆子,年纪轻轻就被家庭拖累成一副老人相。

  “面够吃吗?要不要再来一碗?”忙活了半天的老板娘终于有空探过身子看我们吃得是否顺口。

  我忙着和孩子们抢面吃,听到母亲有些不确定地询问老板娘:“你是不是拖弟家的荣荣?”

  三十几年未见了,荣荣有些惊喜地看着母亲,说:“姨,真的是你啊,我刚刚老远看见你带着一群娃娃有些面熟,早就听说你们搬到城里了,心里还嘀咕这世上的人还真是奇怪哩,咋会有那么像的人。”

  我听见是荣荣,连忙不好意思地从孩子堆里起身,说:“呀,真的是荣荣啊,好多年不见了。”

  荣荣看见我,慌张地收回手,有些难为情地说:“你看我满手面,不要给你粘一身。你呀,多少年了还是老样子,看我天天风吹日晒的……”

  “哎,瞧你说的,大家都一样嘛。谁还能逃得过时间的摧残啊!”我有些尴尬地转过头督促娃娃们安静吃饭。

  “荣荣,就你一个人忙吗?”母亲打量了一番荣荣的小吃摊后问。

  “嗯,我们那个跑大车,天天路过我这小吃摊,顾上的时候会坐一坐。娃娃们都要上学,放学了来我这吃饭。”荣荣本打算坐下来和我们聊聊,结果来了客人,她一边忙着炒臊子,一边和面,脸上堆着笑,像极了当年的拖弟姨。“姨,你们好好吃,不够了我再给你们压一碗,难得娃娃们喜欢吃。”荣荣不时地回过头来招呼我们,她依然和小时候一样干什么都利索,没几分钟就端了满满一碗饸饹面上桌。

  那位顾客双手捧起碗喝了一口汤,称赞道:“还是老味道,地道!以前跑大车时常路过这里,总是停下来吃一碗饸饹面,老板娘厚道,满满一碗面,吃得特别舒服。后来来过几次,却再也不见她的面了。没想到,今天这面和以前的一样结实。”

  老顾客一大筷子哧溜着面,满足地回忆着往事。

  荣荣黯然地背过身,强硬地挤出一丝笑说:“叔,不够了再说,我这是免费添面的!”

  “够了,够了,你看你这女子多实诚,以后叔还来。”老顾客说。

  孩子们吃饱了,拉着母亲要去其他地方看看,我们不得不匆匆和荣荣告别。走远了一大截,我回头看见蹲在地上埋头削土豆皮的荣荣,不禁眼睛有些湿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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