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陕北》杂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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绥德这座城(2018年第6期)
来源:《榆林文苑》 作者:◇耿永君 2019-01-07 10:08:14.0

一座山

         绥德城四周皆山,这些山都稳稳妥妥呆在自己位置上。唯有一座山不安分,一头闯入无定河和大理河交汇处,一蹲数千年,成为绥德最早的城郭。

         它,就是疏属山。

         疏属山方圆不足5里,高数百米。“疏”有“雕镂”之意,即此山如雕刻一般;“属”有“连接”之意,即连接周围山峦。

         山不出众,来历却不小。春秋战国时的地理名著《山海经》记载:远古时代,黄帝部落就在这里活动。黄帝还将大逆不道的“神”贰负绑缚在疏属山树上惩罚。

         身居绥德,疏属山是我去的最多的地方。若有客人来,我就带他们上疏属山。只有登临此山,你才能看清绥德的本来面目,才能了解这座古城的前世今生。

         它像一个威风凛凛,顶天立地的绥德汉,眉宇间自有一股阳刚之气。八角楼是它高昂的头颅,目光炯炯,守护着古老的名州城。

         四月的陕北,天空高远而深邃。登临全城制高点八角楼上,俯视绥德,苍茫雄浑的高原,宽阔平缓的河流,繁华喧闹的城市,就在你眼底了。你仿佛嗅到北边内蒙草原飘来的缕缕青草味,听到东边黄河阵阵波涛声。目光穿越西南云雾,西京长安的繁华,宁夏银川的安详,也在你的注视之中。太中银铁路、西包铁路在此交汇,绥德盘踞在这十字路口,你该明白这里为啥称西北“旱码头”。

         扶苏,这位秦始皇长子,是绥德的关键词。他的墓茔在八角楼下的小土丘里,一到这里,你瞬间就抵达历史深处。我们可以想象,秦代一场阴险恶毒的政治阴谋,如何似一阵狂风从帝都咸阳刮来,席卷了边塞上郡。一棵秦朝的大树轰然倒下,秦王朝从此走上绝路。大情大义的绥德人将太子厚葬于此,让他的生命与灵魂永驻上郡,并建扶苏祠,命名“扶苏巷”,昭示着绥德人对忠臣贤良的敬仰和对奸佞鼠辈的不齿。

         从大秦的云烟出来,一脚又迈进“汉画像石馆”。“沃野千里,禾稼殷实,水草丰美,土宜产牧”的绥德汉代图景,跃然石板之上。先民们用锤錾在青石板上刻下了汉时历史,感情细腻,技艺高超,叫人惊叹。我常想,倘若把馆里300多块汉画像石排列开来,就是汉代陕北乃至北方地区政治、经济、文化、民俗的灿烂画卷。

         漫步疏属山,仰望长空,常常思绪如潮:那天空飘浮着的可是秦代白云,地上刮着的可是汉时雄风?

         建于金承安五年(公元1200)的文庙和学宫,以及清代的雕山书院,是疏属山半山腰左右两处古代文教圣地,尊孔读经,文明教化,诗礼启蒙,愚昧觉醒。这里浓缩了古代教育之精髓,是绥德乃至陕北教育文化的源头。现在,雕山书院建筑群已经消失,遗址上先后又开办绥德师范和实验中学,学宫、文庙院内办起聋哑学校。学宫、书院、师范、中学,像一个个温馨的摇篮,将绥德文脉传承延续,一代代精英从这里飞向神州各地。

         浸润着秦汉文化的疏属山,还有深厚的红色文化底蕴。战争年代,疏属山用它博大宽厚的胸膛,温暖了风雨如磐的艰苦岁月。在李子洲、王震、习仲勋旧居,你会感受到革命者为事业与真理勇于献身的浩然正气。

         散落于疏属山阳坡背洼的,是古宅老窑,是见缝插针生长着的花草树木,是浓郁的现代生活气息。中小学师生、小商小贩和山上居民,把日子渲染得蓬蓬勃勃。

         古老与现代相承,历史与文化交融,传统与时尚碰撞。人生易老,疏属山不老,它注定是绥德一处人文精神高地。

         城中有山,山中有城,这样的古城格局,使城市有了起伏,有了层次,有了绿色,有了依靠。

         入夜,八角楼的彩灯在古城上空扫来扫去,像疏属山慈祥的目光,抚摸着名州城的一片静谧安详。

两条河

         陕北高原自古干旱缺水。倘若县城能有一条河流过,那是此地人的福泽,日子就会滋润,脸上有水色,活得舒坦。

         绥德城内两河环绕,你想这里会是怎样的气象。

         无定河从北向南一路欢歌,大理河由西朝东川流不息。两条河宛如绥德女人,安静沉稳又多情洒脱。它们和疏属山这位绥德汉一刚一柔,朝夕相伴,演绎着生命的绚丽多姿。又像一对久别重逢的干姊妹,在城东相聚融汇,合二为一,拥抱不止。它们的头上,是千狮桥,桥边护栏上的石狮子看到这一幕,都乐了。

         裹挟着塞外黄风和毛乌素沙漠的无定河,从北面定边县白于山脉流出,一到绥德,立刻文雅了许多,水流舒展漫延开来,给这里带来宽阔平坦的川道,带来湿润与富饶,带来绿色与生机。

         大理河从《水经注》中流来,一进名州城,沿岸就有了故事与传说。流至西岸县一中,它看到校园有秦大将蒙恬高高的墓茔;流到落雁砭,它听到汉代王昭君出塞途径此处,一只大雁被昭君美貌吸引,晕头转向,凌空坠地,生出“落雁砭”的传说;流到清水沟,山上抗大学员挖的窑洞遗址,仿佛仍在诉说那久远的故事。

         高原干旱的日子里,在时光的河畔,临水而居,潺潺河水不仅流进绥德人的梦乡,也温润了绥德人的光阴,人们的心情永远澄澈与明净。

         过去,城内沿河两岸庄稼,蔬菜、瓜果碧绿,靠河边却是烂河滩,杂草丛生,垃圾遍地。汛期一到,两条河同时涨水,经常冲毁农田与房屋,百姓深受其害。

         新世纪初,政府以地代资,筑河堤,修大道。三五年内,筑起集防洪、商贸、观光、休闲、娱乐为一体的四条大道,即:永乐大道、滨河大道、学子大道、神龙大道。堤内土地增值,寸土寸金。山环古城,堤揽长河,形成城东十里景观长廊。大道内高楼商厦林立,街道繁闹;大道外亭台座座,花树争艳。从早到晚,行人车辆不断。

         滨河大道上,有文化广场、永乐广场、与时俱进广场等七八个广场。黄昏渐暗,华灯闪亮,广场上唢呐回响,秧歌舞起,人们陶醉在身体的舞动中,沉浸在激情的旋涡里。人们不会忘记,时任县委书记曹世玉带领绥德人修河堤、建广场的壮举。政声人去后,民意闲谈中,绥德人为曹书记点赞。

         河水川流不息,充满灵性,有一种柔软平和之美。水涌文长,水是绥德人精气神的源头,更是文化艺术家内心的潜流。我知道,三千年前的《诗经》,就有很大一部分出自汉水、泾水、渭水流域。绥德“五乡”(石雕、秧歌、唢呐、民歌、剪纸之乡)之所以兴盛,《三十里铺》民歌之所以驰名,“绥德汉”之所以响亮,是与这里山河的滋润养育息息相关。

         大河并不经常温柔可爱,也有大动肝火的时候。2017726日,两条河再也忍受不了人们长期蛮横侵占河道,一齐发怒,咆哮如雷,冲向名州古城,冲向安稳宁静。百年不遇的洪灾,让人们饱尝了不尊重自然规则、轻视河道治理的苦果。恶梦过后,反思过失,政府与民众将治理河道作为第一要务,常抓不息。

         两条河,我都爱。

         我爱大理河的优雅与柔情,我爱无定河的豪迈与速度。我更爱两条河融合后激荡的豪情与向往。只是,我有一个梦想萌动已久:什么时候,在河上筑个橡皮坝?把水聚住,让河变清,可养鱼虾,可渡舟船,那又是怎样一幅迷人场景?当然,前提是让群山彻底变绿,让山洪彻底变清。同时,沿河两岸种上芦苇,吸引来天鹅吟唱:蒹葭苍苍,白露为霜,所谓伊人,在水一方。

 十二座桥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  绥德是山城,也是桥城。

         两河绕城,说水深,难载舟船;说水浅,行人车辆不能涉水过河。于是,桥就成了人们出行之必须建筑。

         威尼斯人出门坐船,重庆人出门爬山,绥德人出门过桥。一天不过桥,日子没法过。

         绥德城外围,裴家峁、十里铺、刘家湾等5座铁路高架桥连接东西南北,似巨龙腾飞。城内,有桥十二座,短则二三百米一座,长则一二里一座。最近的,站在这座桥上,前后看到的还是桥。在闹市,在城郊,形态不一的桥绕来绕去,像琴弦;人与车来来往往,似音符,将一座文化古城弹奏得风生水起。

         十二座桥中,气势弘大,建筑精美的是千狮桥,双向四车道,横跨两条河上,因桥护栏上有1008个石狮而得名。历史悠久的是永定桥,因其有19孔桥洞,俗称“19洞大桥”,经历80多个春秋。有特殊寓意的是军民桥,驻军与民众共同修建。民营企业投资的是大理河桥,石拱桥是南关桥和清水沟桥……

         桥是名州城的主骨架、主动脉,也是一道人文景观。石雕之乡的绥德汉在全城大桥上,桥头旁,把石雕艺术展现得出神入化,挥洒到极致。千狮桥东头有南宋抗金名将、绥德汉杰出代表韩世忠雕像,永定桥东是摩崖石刻、石魂广场、天下第一石狮,城东大桥西边是石牌楼,清水沟桥南是由365块石版画组成的永乐大道千米画廊。夜晚,一座座桥上彩灯闪烁,亦真亦幻,似童话世界。远远望去,仿佛银河降临人间。

         各处桥头花草树木辉映,风光诱人,商场、餐馆聚集:千狮桥东头的抿挟、猪头肉,军民桥头的油旋、羊杂碎,旧车站桥头的杂面叶、钱钱饭,南关桥头的碗坨、黑粉……绥德小吃香飘全城,名誉四海。

         “桥东桥西好杨柳,人来人去唱歌行”,唐代刘禹锡诗中情景在绥德桥头重现:舞剑打拳的、吹拉弹唱的、谈古论今的、打牌下棋的、拉狗溜鸟的……各有兴趣,各得其乐,陶陶然,欣欣然,享受盛世时光。此外,情人桥头约会,亲人桥头送别,大桥虽短,情义悠长。

         倚着桥上栏杆,望远处青山如黛,柳丝似烟;看近处河水潺潺,石桥拱形如虹。看尽世上悲欢离合,度过岁月风雨沧桑,绥德的桥,淡然从容,细数流年,与古城人同呼吸,共命运。牵连着古城过去、现在和将来,承载着绥德人精神和智慧。同时,这些桥极大地拓展了老城向四处延伸的空间,缩短了城乡距离,提升了城市品位。

         因了这些桥,生活中多了几分情趣与韵味,多了些委婉与细腻,多了些诗情画意。在这些桥上走得多了,也磨练出绥德人的秉性:粗犷中不乏温和,直率中自有婉转,孤傲中深藏热情。

 四座城门

         陕北作家龙云说:“在陕北,绥德名头很不小,它是和延安、榆林并驾齐驱的三架马车,处于南连延安,北接榆林的中心位置。它很多时候是不以县份的名义存在,而是以‘州’的位置矗立于陕北。”

         绥德于北朝建州,明置绥延镇,为明代边陲九大重镇之一。那时的绥德,北至内蒙鄂尔多斯(东胜卫),西至甘肃庆阳(庆阳卫),南至延安,所辖地域空前广阔,辉煌无比。其声名远在延安、榆林之上,是陕北乃至陕甘蒙跨界的中心。

         绥德真正建城是在宋代,为宋代延绥宣抚使郭逵所建,金大定年间重加修建。东西跨山筑城墙,依据山势,或高三四丈,或七八丈,四座城门应运而生:东为镇定门,南为安远门,西为银川门,北为永乐门。后因诸多历史原因,有三座城门悄然消失,北门是现今遗存的唯一城门。

         北门为石头所建,城门高12米,宽17米。“永乐门”三个大字嵌刻门洞上方,穆然独立,雄姿不减,守卫着古城。

         其实,这四座城门消失并不久远。上世纪70年代还都巍然屹立,我目睹过它们的风采。

         70年代初,我第一次到绥德,就是从东门进城的。少年的我望着宏伟高大,阴森森的城门洞惊奇不已。而后顺着一条石板铺的陡坡走到东门墕,朝下一望,绥德城就在大理河畔,街道房屋稠密,灰蓬蓬的一大片。

         记忆里的南门虽然陈旧,依然巍峨壮观。城门上房檐里住满沙燕,早晚沙燕成群结队地在城门和大街上空鸣叫盘旋。城门顶上的高音喇叭一天三次广播,嘹亮了全城。夏天傍晚,城里人挟着小板凳或马扎,扶老携幼走过城门洞,到南关露天电影院看5分钱一张票的黑白电影,很满足很享受的样子。

         西门,俗称“水门”,因面临大理河得名,在疏属山脚“天下名州”摩崖石刻东端。乡下人坐大卡车班车进城,从观云阁石砭过来,乘客都在西门下车,空卡车呼啸着,通过大理河桥回西面的汽车站。

         因了这四座城门,才有了“生铁铸就绥德州”之美誉。因了这些城门,古城文化内涵才丰富深厚,也因了这样完整的地理城池,“天下名州”才响亮耀眼。

         绥德历来是一座有文化追求的城市。

         历史文化积淀深厚是绥德最独特的优势,古城的文化根脉来自悠久的历史遗存,它是这座城市的灵魂。现在,北门得以复修,城门楼高高屹立。西门、巽地楼也在原址上重建并竣工。倘若南门和最辉煌的东门能从古籍资料里得以“复活”,绥德古城必将焕发出更加夺目的光彩。

        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  耿永君,陕西绥德人,中学语文高级教师,中国散文学会会员,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,著有个人文集《守望校园》。作品散见《人民教育》《中国教师报》《延河》《延安文学》《散文中国》《华商报》等报刊。主编《绥德文库·散文卷》。

 

责任编辑:曹娜娜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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