提起麦饭,口舌生津,便有了市场寻芳,亲自下厨的冲动。
这是关中道别具一格的小吃,它以野菜或蔬菜拌干面粉蒸熟,伴以蘸水或再加料炒后食之。其亦菜亦饭,亦素亦荤,是道既营养又健康、极具烟火气的美食,也是儿时舌尖难以忘怀的记忆。
60多年前,家住长安城内建国路十一道巷的雍村大院。院中有许多高大的洋槐树,还有零星的几棵榆树。每至春暖花开,那雪白如玉、黄绿如金的槐花和榆钱即绽满了枝头。
在那个缺衣少食,米面副食凭本要票限量供应的饥馑年代。半大孩子们早早就爬上树叉或举着勾搭,迫不及待地将那花枝折拽下来。捋一把鲜嫩的槐花、榆钱,当零食塞入口中,半眯起眼睛,尽情地咬咂这大自然的馈赠。
与弟弟妹妹和小伙伴咥美后,才将半日所有的收获,摘好洗净交给陈姨。目不转睛地看她取出面粉搅拌均匀,摊在铺有笼布的篦子上蒸熟,再调好酱油、醋、辣 子的蘸料。单等那起锅的刹那,将那香喷喷、甜丝丝的麦饭填入腹中,既解馋又饱肚。
在早些即刚刚开春的三月,我们还会去不远的城河沿、田埂里挑些苜蓿、白蒿(又叫茵陈),采摘些柳穗、枸絮,或是再晚些到立夏时,去寻那一兜兜铺在地上的马齿苋,都可以用来蒸麦饭或烙成饼子尝鲜。
在没有槐花、榆钱和苜蓿、白蒿等的季节,陈姨常用芹菜叶、豆角、茄子、莴笋叶、菠菜、茼蒿以至土豆来做麦饭。尽管滋味各有不同,但四季皆能品尝到麦饭,既调剂了饭菜花样,又使人度过了粮食短缺时“瓜菜代”的光景。
小麦自从西亚传入中土,大大改变了中国人的膳食结构。直到汉武帝时才大面积推广,大约在两汉时期人们逐渐掌握了磨粉技术,到隋唐与宋时小麦成为我国北方的主食。
《后汉书·冯异传》载:“光武对灶燎衣,异复进麦饭、菟肩。”有人认为麦饭是煮的麦粒与豆子,而有人认定是面粉拌的野菜。苏轼在《和子由送将官梁左藏仲通》中说:“城西忽报故人来,急扫风轩炊麦饭。”并未说清是啥?而清末陕西名士薛宝辰的《素食说略》谓:“秦人以蔬菜和干面加油、盐,拌匀蒸食,名曰麦饭。”便与现代人所讲的麦饭无异。
麦饭的食材因季节而异,除小麦粉一成不变外(困难时也有用苞谷面替代),要想鲜美可口,除了用槐花、榆钱、白蒿、马齿苋等外,后来我还尝试过香椿、菊花芽、荠菜、水芹菜、香芹、豇豆角等等,我尤其钟爱用土豆擦丝做成的洋芋擦擦,无论春秋冬夏或蒸或炒亦是妙不可言。
在中国古代,由于农业生产技术低下饥馑频现,尤其是初春到夏收时节,许多人家吃了上顿愁下顿。在缺乏粮食的春天,以蔬菜为主的麦饭可以充饥,自然就成为人们春季的主食,陆游《戏咏村居》中有“日长处处莺声美,岁乐家家麦饭香”的句子,描写了当时的生活状况。南宋朱熹有一首《麦饭》诗:“葱汤麦饭两相宜,葱补丹田麦疗饥。莫谓此中滋味薄,前村还有未炊时。”
一晃千年,而今早已解决了吃饭问题,尤其改革开放后国人解决了温饱问题,将饭碗牢牢地端在自己的手里。现在食麦饭是寻找野趣,找个乐子,为了健康,唤起乡愁……
话回正题,前年在渭滨路发现卖带缨子的胡萝卜。胡萝卜原产于阿富汗,与小麦、西红柿、辣椒、马铃薯一样,都是丝绸之路带来的舶来品。
卖菜的小伙自产自销,拉了一轻卡车带缨的胡萝卜。那缨子很像茴香,绿格茵茵、水格灵灵的十分鲜嫩,撂在一边说是回去喂羊喂兔。几位大婶来讨要,说这能蒸麦饭。小伙子见我疑问胡萝卜缨也能做麦饭?也送我一大把让回去试试。
回家淘洗干净,掐掉老梗拌上面粉上锅蒸了20分钟。揭锅时,那胡萝卜缨子特有的清香与淡淡的药香,挟持着麦面的甜糯,十分诱人。
查了百度,胡萝卜缨子的营养价值很高,含有丰富的纤维素和多种维生素,特别是维生素C,含钙量是牛奶的差不多3倍。另外它还是一味中药,味辛、甘、性平,具有理气、止痛、利水、消化、补血、降脂、护目、防癌等功效。它除了可做麦饭,还能清炒、煮汤、做馅及晒干制作成咸菜。
乙巳二月来到海南临高,见市场也有卖带缨叶胡萝卜的。小贩当然也是将缨子掰下来卖的,我称了二斤多的小胡萝卜后,亦向卖萝卜的农妇要了一兜胡萝卜缨子。她问:“要这干啥,都老了。”我答:“蒸麦饭,不当紧。”
回去轻车熟路地一番操作,将老梗全部摘掉只留缨尖,用开水焯了焯,层层拌上面粉,竟也合着异乡的水汽蒸出了故土麦饭的魂魄。
蒸笼揭盖的刹那,咸湿的海风里忽然浮动起关中平原的麦浪。原来乡愁是有根系的植物,只要有把蔬菜和半碗麦面,就能在胃里开出花来。
麦饭是大地写给肠胃的情书,是少年时妈妈留下的味道,亦是三餐四季的轮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