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夜又一次降临,我又一次坐在黑夜之外,高高地俯视着远远近近的半城灯火。辉煌的灯火像珠宝钻石,林林总总,洒落在视野内,熠熠生辉,极致动人。这时候,每一个在白天里奔走天涯的人,要么正在回家的路上无意为我点亮一盏流动的灯火,要么已经坐在灯火通明的家里无心为我增添了一盏朦朦胧胧的暖意。此刻的城市和我都像是初醒的婴儿,眨巴着明明亮亮的眼睛,露着恬恬静静的笑容。
此刻的城市是我喜欢的城市,此刻的我也是我喜欢的我。
坐在高高的城市之上,像是坐在高高的山顶之上,聆听着风一波又一波抚摸着万物,聆听着时间一轮又一轮唤醒沉睡的人们。恍惚之间,山河已开,天地生辉。坐在高高的灯火之上,又如同坐在一座梦幻的城堡之上,感慨着上天的馈赠与厚爱,感慨着半城灯火的虚幻与美丽。
闭上眼睛,知觉着半城灯火照彻着身体里的每一个部位,体会着流动的灯火正在血管里涌动。我拥抱着我的城市,我的城市和我的身体合为一体。城市照亮了我,我照亮了城市,同时也感知着我身后的另外半城灯火,它们正照亮和温暖着和我一样的人们的生活和灵魂。
生命是一场风,我们在每一场风中秘密地成长着。寒风中需要温暖的灯火,黑夜中更需要有明亮的灯火。灯火陪伴着我们走过一个又一个黑夜和黎明,陪伴着有一天我们的生命在灯火中觉醒。
朋友讲起过她母亲生前生病住院的那段难忘的日子。当时她白天要在学校上课,放学之后就去医院陪伴生病的母亲。每天深夜,她都要一个人身心疲惫地从医院步行回家。她说,当时从医院到她家的路很远很偏,夜晚的路上几乎没有行人,是那一盏盏路灯陪伴她走过一个又一个茫然无助的黑夜,也是那一盏盏路灯为她点亮几乎走投无路的信念,让她坚强地走出了那段伤感的过往。
生命的无常与突变时常让我们猝不及防,也让我们从安逸的生活中猛然惊醒。去年年底大哥和姐夫几乎同时生病住院,当时大哥想要放弃生命,姐夫需要手术。我开始奔走在医院和两个亲人之间,每天念咒诵经,去放生,去野外给鸟儿施米,像母亲在世时一样。我虔诚地祈祷并将所做的所有功德回向给他们。
母亲在世时,我正拼命地办学创业,没有陪伴母亲最后的时光,失去亲人的刻骨铭心的痛不堪回首。姐夫和大哥都还年轻,我要想办法帮助他们好好活着。尽管平时我们都忙于各自的生活,疏于联系,但只要他们好好活着,他们就像一盏灯、一束光,在城市的不远处温暖着我,牵挂着我。他们也像一堵墙为我挡着“生”“死”二字,让我每天坦坦荡荡生活在平平淡淡的安逸地带。忙过白天,每天晚上我都会坐在窗前,看着窗下红红绿绿的半城灯火,为他们祈祷。我感慨浩瀚的宇宙中生命的渺小和脆弱,感慨生老病死的无常与仓促,感受缘起性空、诸法无常,凡所有相皆是虚妄的生命真相。我不再老想着画画和写字的事情了,不再有事没事一头扎进书房或者画室里了。有些东西它又一次扎疼了我,可我没心思再去做那些生命之外的奢华的事了。
我的作息时间也改变了,不再匆匆忙忙。一直都爱睡懒觉的我不再勉强自己早早起床,原来认为睡午觉会浪费生命的想法也从此改变了。我放任自己睡个长长的午觉,睡到下午也不会像原来那般感到愧疚了。总之,我的生活无声无息地发生着变化。两个亲人的生病也是以另一种方式唤醒我,往后余生应该怎样好好活着,才是我要好好思考的最重要的部分了。
此刻,窗外的灯火又一次照亮半个城市,也照亮了我以后要走的路,路很长,需要好好思量应该怎样活着才能像半城灯火一样,活成一盏灯、一道光,彼此照亮,相互映衬,生生不息。